“其实我知道很多事情我没办法解决,我就拿着玻璃瓶发泄。我不知道前面怎么做,又怕别人欺负我。我没有顾虑,我还能打,其实我心里是怕死。我不斩他,怕他斩我,所以赶快斩他。”有一次他突然把自己解释通了。
餐厅的包间是个密封的空间,窗子也像一堵墙。但他仍然指着窗外,仿佛看得见外面车水马龙,商铺招牌挤挤挨挨。
“这条街有黑社会,他不收保护费,而是保安——我帮你泊车,帮你打点。很多店铺就四五千块地给你咯,变相的保护费。尖沙咀警署对面的山林道全部被人收保护费。警方允许你生存,但不许你搞事,有什么事就交人。还有一点要求,老板要自愿。那肯定‘自愿’啦!”
时代在变,黑社会也在变。以前能打最重要,现在变得不重要。
“现在的黑社会很企业化,他做一间公司,正式的公司,还交税……现在的黑社会很有智慧,但不是很有义气。我们从前很有义气。现在是‘空手道、跆拳道,我就没人道,因为没有钱’。”
“坐馆”大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,黑社会的规则也推陈出新,陈慎芝有自己的计较。遇事“不跟小孩子谈,跟大人谈”,40到60岁左右的老大哥才是他的谈判对象:“对手大哥越有名气、年纪越大就越好,不会乱来,因为你有根有家很容易找到。最怕小孩,他们没根没家,烂命一条。”
他也做些纾困的事。如果“小孩子”闹出事,可能会找他帮忙——向法院求情。他的原则是,如果是你做的,你就要认,然后他帮写求情信,这样也节省了办案人员的力气。一开始他去法庭时还被人误解,以为他去教人抵赖。求情信写多了,就有报纸刊登“大哥救大哥”、“过去的大哥救以前的大哥”。
作为过来人,反吸毒一直是他的社会活动内容之一。97回归之前,他去过广州3次,宣讲反吸毒,得到广州市公安局治安处的礼遇。只是有一点麻烦——讲到“信耶稣”,治安处的处长就说,够了够了。他接着说,信耶稣,我才有今天……处长又说,够了够了。他才明白,“不能说教”。
“可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是有信仰,如果没有,我就没有今天。可是耶稣也叫我爱国,爱领导人,所以人家问我8月17日要不要去游行,他说是‘上级’问的,我说我一定会反对(占中——占领中环行动)。因为我是中国人,我不爱中国爱谁啊。”
对于今天的生活,陈慎芝很知足和感恩,最开心的就是走在街上再也不会不敢应答别人叫自己的名字。
“我改过自新这40年,认识了很多朋友。比如全国政协李秀恒博士,很支持我。他是香港经贸商会会长,委任我当副会长,要上报中央的。像这里的老板也很支持我,做什么社会服务都很支持我。一般有钱人很怕我们这种人的嘛,可是他很信任我。所以别人说,哇,这么多有钱人对你这么好。可是我很少找他们。他们找我而已,我不找他们的。”
九龙寨城 Kowloon Walled City
潮州帮找到茅趸华的时候是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。他们欣赏他的能力,要他来看九龙寨城里的白粉档,然后再逐步从14K转投到他们帮派。
所谓白粉档,就是一个一个的帐篷,不同的帐篷分属于不同的社团。帐篷里售卖白粉,15块钱一包;也可以进入帐篷内吸食、注射,入场费是3毛或7毛。
九龙寨城原南大门上写明其建于“道光二十七年春季吉日”,是1898年九龙割让给英国时,清政府要求保留的中国领土。后经战乱变迁,演变成中、港、英“三不管”地带。住宅密集,人口稠密,生存条件极端低下,黄、赌、毒横行,鱼龙混杂。
那时陈慎芝已经吸毒。李兆基比他早一步,华哥初见其吸毒时大怒,上手就打。高飞委屈地说:“华哥,我们没有明天。”
华哥染毒是因为自认大佬,“只有我玩白小姐(白粉),没有白小姐玩我”,却一下被玩儿了9年。
他应承潮州帮说自己要考虑考虑,先接过白粉档“睇馆”(看场,巡视)之职,一天收入30块钱。一直“考虑”了一年多,人家问他考虑好了没有,他说,考虑好了,你们还是找别人吧。脚底抹油,遁了。
茅趸华说自己虽然赖皮,但忠诚,既然投了一家帮会,就不会“叛变”。就像今天很多建筑公司找他,他只做其中一家的董事,避免利益冲突。
如今的九龙寨城已是一座开放的公园。陈慎芝踩在塑胶跑道上,说下面不知道“埋”了多少英雄好汉。
穿着暖色衬衫的李兆基指着近贾炳达道的一片空地,说这里曾是“我们的帐篷,华哥是房主。里面乌烟瘴气,一进去几百人在里面吸白粉”。
这片空地上正在搭起戏台,李兆基说,七月是鬼门关开,这里搭台就是要唱神宫戏,超度亡灵。“演的不是给人看,是给鬼看。可那些人也跑来看。”
神宫戏第一幕着实是演给鬼看的。戏台下面会摆上一排排的空椅子,一碗碗盛满的白饭。通常第一幕为“八仙贺寿”。
“以前我们在街上抢钱,抢到钱就跑到这里吃白粉。”李兆基指着一棵大树,说,“那里曾经是个食档,只要你有钱,可以在帐篷里待一个礼拜。没有钱就不要待,赶紧上街去找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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